假如,現在所看的,是某人的網頁……
最近我跟衣車去看了一齣電影,內容是講述一群大學生異想天開地投資開拍成人電影創業。劇中有一個角色提到一個名詞:「純粹愛情關係」。他認為,一個描述「純粹愛情關係」的故事,跟一個講述「愛情」的故事,是有分別的;只是劇中其他人都不太理解當中的差異,覺得那同樣是在講述「愛情」,又有什麼分別。
散場後,衣車跟我討論劇情——那是她的興趣。通常我是慢慢消化回味完劇情才跟他人討論的,她卻等不了,總愛先談為快。 期間我們提起那個名詞,她有點不屑地說:「那是導演在瞎扯,將普通的一件事物裝扮得莫測高深,像是在模仿王家衛似的。」我覺得好笑,對不曾看過王家衛電影的她說:「我想那不是言之無物吧。雖然戲裡沒有作深入解說,不過想深一層,那應該是有點分別的。」
但當我說完,我便發現她以一種相當奇怪的眼光看我,就像是看著「一隻異類」似的。我只得投降,不再對這話題發表謬論,轉去討論片中的女優主角如何吸引人。 結果最後我由「異類」升格為「色狼」。
有時會覺得,我跟衣車的思考地帶總有一點點距離。雖然這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,但很多時候就因這一點差距而令一些東西不能再深厚下去。
第二天,她致電來,問我:「你今天有空嗎?」「有空,這麼多天連假,想沒空都不行。」「不如陪我出外逛逛吧,我想去銅鑼灣金百利,想去無印良品買零食,想吃小南國的石頭麻婆豆腐飯……你說好不好?」「好……」那些地方我也有興趣去逛,但我還是問道:「但妳為何不找妳男朋友陪妳?」「他沒空,而且他也不愛逛街。」她冷冷地說。 聽到這一個回覆,我也不好再說什麼,只有赴約。
坐在巴士車廂裡,窗外景色不停在變化,腦裡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。 跟衣車是多年的朋友,由開始不熟悉時的水火不容,發展到現在跟她像好朋友般相知相惜。 以往跟她並不經常見面,一個月裡大約會有一兩次吧;但不知從何時起,變成每星期一次;然後再不知從何時起,變成每星期有兩三次。 像這幾天,已是連續兩天一起出外遊玩了。
一直認為,男/女朋友應該是除了親人外,自己身邊最親密的人。 不過衣車卻不然,她跟她的男朋友看來並不親密到哪裡去。 她的男朋友很忙,平時兩人不常見面,也不常通電話。再看真一點,他倆的性格其實也不相襯。他好靜,她好動,興趣也大不相同。 也許這些都只是我這個外人眼中所看到的表面。
只是有一次,衣車急需要一筆錢周轉,開口問我借,可當時我連自己也顧不好,幫不了她。 我問她:「妳有沒有找妳男朋友幫忙?」 其實我是想知道她男朋友已經借了多少給她,現在還欠多少才足夠。 怎料她回答我說:「我沒有向他說,我不想他擔心。」 這是一個奇怪的答案。
他們其實已經不太愛對方了吧,我有時會想;但他們仍保持著「男女朋友」這一個名分、這一個關係。 他們有時會很親密,親密地手牽手親熱地出現在朋友面前;有時卻會很陌生,陌生到不想另一半知道自己的境況、自己的難處。 當太平靜、太苦悶時,她會跟我說想跟他分手。 我通常會如此回應她:「分吧,分手後找第二個吧。」 但過後都總是分不了,我知道那絕不是緣分的安排使得他們繼續一起走下去。
或許他們明白真正的原因,卻絕不會承認。他倆擁有一個「愛情」的名分,害怕失去它;但另一方面,在他們之間已沒有了「愛情」這一項本質。 自那時開始,衣車找我的次數變得愈來愈頻繁。情況開始變為,我是她身邊最親密的異性朋友。有時她男朋友找她不著,更會直接致電問我她在哪裡。坦白說,其實我是不介意跟一個異性朋友如此親密的──若她本身是沒有男朋友的話。唉。
想著想著,巴士已經來到銅鑼灣。我走到之前約定的地點,衣車已經在那裡等候了。她看到我,有點抱怨地說:「你遲到。」「隧道塞車嘛。」「我不管,待會你要請我吃東西。」說完便挽起我的手向金百利商場走去。
當衣車的手挽著我時,我感受到她的手疊在我的手臂所帶來的溫暖及重量。我問自己:從何時開始我們變得這麼親密? 我望向她,只見她一臉自然,毫不在意。忽然她像是感到我的目光,轉頭望向我,我卻像做錯了事般立刻別過了臉。為什麼我要避開呢?我不明白,但在疑惑的同時,我亦感到了一陣懊惱。
晚上我們去了小南國吃飯,那是一間以上海菜馳名的餐館。甫坐下衣車便搶過菜單,說:「今晚我點菜,不許你點。」我無所謂,靜靜聽著她向領班點了狀元麵、小籠包、蔥油餅等等那些我們常吃的東西,領班把那幾道菜複述一遍後便離開了。忽然我記起她今早說過的話,於是問道:「妳不是說過想吃石頭麻婆豆腐飯嗎?剛才妳沒有點這個呀。」 我以為她忘記了,怎料她卻笑著對我說:「我聽到你的嗓音像是有點沙啞,怎麼能吃麻婆豆腐?難道你要我獨自吃整鍋飯害我要減肥嗎?」聽到她這麼說,我有點愕然,因為從不知道她會這樣細心地留意我。近來吃了太多燥熱的東西,喉嚨的確是有點發炎;對此我自己一點都不在意,她卻在意了。
那餐飯我食不知味。飯後她的男朋友忽然致電給她,說難得有空閒時間想跟她見面,她掛線後跟我說聲抱歉便急著離開了。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,我已經習慣。我笑著對她揮揮手,便轉身往人群處走去。在人來人往的街上,看著四周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,我忽然想:如果他們是一對沒有愛情的男女朋友,那麼我跟衣車又算是什麼呢?我立刻搖了搖頭,不讓自己再想下去。
「純粹愛情關係的故事」跟「愛情故事」有著決定性的差別,但一些人對此都有默契地絕口不提,或是裝作不明白。事實上不是他們不明白,而是他們選擇性地不去接受令自己或大家難受的真相。這是矛盾,也是逃避,但在某層面上對大家都帶來好處──即使,那或許只是短暫的。
後來,我乘小巴回家。車駛得很快,小巴沒有關上窗,冷風像刺般不停吹打我的臉,吹得有點痛,但我還是沒有意欲把窗關上。那一刻,我好希望冷風能吹走心裡的那一點點無奈,因為那實在讓我感到好沉重。可是,最後儘管臉已吹得發紅,心裡的感覺仍是一樣。問題還是存在著,我知道。這一晚,大概會很漫長……
【書名:《純屬虛構》】
【作者簡介:middle】
男,普通寫作人一名,常流連於網絡與臉書。
喜歡寫,但不喜歡為寫而寫;喜歡觀察與亂想,但不喜歡想得太遠而忘了時間。
總是很忙,但很會享受忙裡偷閒;不太幸運,但卻是一個幸福的人。
讀者遍及香港、台灣、澳門及星馬等地,不過即使只得一個人有共鳴,他就已經心滿意足。
曾出版作品:短篇小說集《純屬虛構》、《永遠的平行線》;長篇小說《十二首歌》;散文集《如果有些心意不能向你坦白》、《曾經,有一個這樣的你》、《假使我們那天再遇見》
(文章由春天出版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