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把自己多年來的相親經驗寫成書或拍成電影,淑美相信,絕對稱得上「高潮迭起、絕無冷場」。
大概從她一跨進三十歲大關,親友們對她婚事的關心便從「要睜亮眼呀,女怕嫁錯郎」的提醒,
變成「眼光不要太高啦,挑來選去會揀到賣龍眼」的勸告,再笨她也聽得出他們的言下之意是:
「 唉喲,年紀老大不小了,沒得挑剔啦,將就點吧,不然,就要變成老處女了。」
說到老處女,淑美大學剛畢業到這所國中教書時, 便常聽到學生在背後這樣叫幾個年逾四十仍未婚的老師,
語氣中的鄙夷和不屑,好像只要過了適婚年齡(也不知道是誰下了這該死的「弒」婚年齡)不結婚就一定多少有些心理變態似的。
曾幾何時,「老處女」三個字也變成她的過敏原,最近只要一聽到有人提及這三字,她就會神經質地豎起耳朵,確定說的是不是自己。
她愈來愈害怕參加喜宴,除了觸景易傷情外,每回被問到:「什麼時候輪到你請喝喜酒呢?」她都困窘得無言以對。
而這些「高齡單身女郎症候羣」,逼得向來崇尚自由戀愛的她也不得不「從善如流」接受相親安排。
第一個相親的對像是姨丈世交的兒子阿雄。
姨丈在介紹完對方顯赫的家世和學歷背景後,很識趣地留下他們兩人單獨相處,這位將相名門之子便開始口若懸河「炫」起他不凡的品味:
「這家餐廳的裝潢只能用『低俗不堪』來形容,什麼吊燈壁飾?嘖嘖嘖。」他做噁的表情像踩到了死老鼠,「妳看,這餐桌巾的花色看了就教人食不下嚥。」
雖說食不下嚥,他還是邊罵沙拉難吃、濃湯不道地、牛排又太老,邊把所有食物掃進他微凸的肚子裏。「這咖啡根本是洗碗水,妳不知道巴黎任何一家露天咖啡座的咖啡呀......」
淑美極力撐住嘴角那抹淑女的微笑,用盡所有教養忍著不把整杯咖啡往他頭上倒去。
第二次相親是同事小慧牽的線,據小惠形容,對方是一位「很風趣、很幽默」的泌尿科醫生。那晚,對方足足說了整夜噁心有餘的醫療祕聞,「哈,
那顆結石差不多有妳湯匙裏這顆痘子那麼大喔,哈哈,是從尿道裏尿出來的呢。」
小慧很捧場地乾笑幾聲,淑美卻差點沒倒足胃口。
這位據說是國內泌尿科權威的醫生,顯然連基本的國學常識都沒有,淑美沒話找話問他:「你和令尊、令堂一起住嗎?」
「呃,我的『令尊』已過世了,我的『令堂』住在彰化老家。」泌尿科權威答得自然又流暢。
鄰居陳媽媽的姪子是旅美知名的音樂家。「他長得又高又帥,唉喲,倒追他的女孩可以從火車站牌到中正紀念堂呢。要不是淑美妳媽跟我交情夠,
妳又那麼討我喜歡,我才懶得費盡唇舌去說服他相親哩。」
陳媽媽一副大施恩會的模樣,教淑美挺不舒服的,不過,更不舒服的還在後頭。見面當天,大音樂家遲了快一個鐘頭,一進來連聲道歉也沒有,
還要求跟淑美換座位,「那個背景和光線,比較襯我的衣服。」
席間,他不停撥甩著劉海,當陳媽媽說到淑美的乖巧懂事時,大音樂家陡地沒頭沒腦打斷道:「你們知道嗎?我最討厭別人說我長得像湯姆克魯斯,
我希望他們注意的是我的音樂,音樂!嗯?」他說話的語調優雅得近乎做作,淑美發現他的眼睛始終癡迷地盯著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出神。
相親尚未成功,淑美還在努力。在大學任教的李先生,不斷逼問她對台灣獨立的看法,只差沒要淑美寫論文報告;看來老成持重的證券經紀人開口閉口
「我媽媽說」,第一次見面就問淑美:「妳婚後會辭掉工作吧?我媽媽說女人的天職就是相夫教子,結了婚以後還在外面拋頭露面,跟男人爭高下,
這種女人最要不得,我媽還說女人哪......」
大學死黨碧華介紹的那位專擅言情小說的男作家,自始至終擺出一副憂鬱小生的苦瓜臉,像被人倒了會似的,講話咬文嚼字不打緊,
居然還盯著窗外幽幽道:「雲兒哪,你將飄往何處、歸向何方?」聽得淑美雞皮疙瘩一個個應聲立正。
經歷那麼多慘痛又恐怖的經驗後,淑美已經不對相親抱任何希望了,準備放棄之際,閨中密友素芬卻又來吹皺一湖春水,說淑美如果不見見這個男人,
一定會終身遺憾,禁不起素芬的再三鼓動,淑美只得勉為其難答應「最後一擊」。
那位白手起家的貿易公司老闆,並沒有淑美想像中的禿頭啤酒肚,相反地,體面的穿著和不差的長相給人第一印象頗佳,所以,儘管對方找的約會地點
是在與他倆穿著、年齡極不搭的泡沫紅茶店,淑美也不以為忤。
他們各點了一壺茶,就這樣從下午喝到晚上九點多,茶早已回沖得無色無味了,大老闆還在暢談他的白手起家奮鬥史,淑美禁不住呃,要了盤豆干和蘿蔔糕
,東西一送上來,大老板就直嘟噥:「這麼幾塊就要三十元,坑人哪?」
結帳時,不到兩百元,他刷地亮出一大排信用卡。
「什麼?不收卡?你們這是什麼店呀?一點規模、氣派也沒有,竟然不能刷卡?」說罷,他東掏西抓從口袋中搜出幾團錢球。
現在,不管別人如何熱心、關心兼操心,淑美一律以「我有知心男友了」來謝絕所有的媒妁。遇到有人問起何時請喝喜酒,她會從容應道:「明年。」
如果還有人不識相地猛追問婚期,她就輕描淡寫一句:「明年二月三十日。」
唉,單身女郎難為!
擷取自 女人,不必等愛◎小彤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