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望一望你左邊那張枱。」那是一張左右各三位的八人長枱,有一個阿叔坐在右角,一個略胖的女人拿了一支紅酒出來。起始時我還以為是家庭或舊同學聚餐,直到另外兩個阿叔來到,坐滿右邊時,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
「你是Paul,這位是……阿倫?」女主持的這句話,反映他們素未謀面。時間是七時二十分,雖然我們已完成晚膳的主菜,卻期待着另一齣好戲上演。我和她相視而笑,而且是共犯的壞笑。
「如果要你三個中選一個,你會怎麼揀?」這是一條陷阱命題,一個是穿着黑色風褸的爸爸級阿叔,另一個是禿頭二撇鬍,這位廿多歲少女無奈之下選了一間那位:「看起來比較斯文,雖然年紀都很大。」
「愈是看起來斯文,其實愈變態啊。」
「好似你這樣。」她調侃道。
偷聽到女主持的解釋,枱的左手邊將會有三位女士來到,我們都很好奇這群四、五十歲的男人,相睇對象會是怎樣的人,「就算是上了年紀的人,他們都想找個二、三十歲的女人吧。」她的觀點,我非常認同,但我卻不認為這種少女會願意選擇這些男人吧:「不如你坐過去那邊,給他們一點希望吧。」
七時三十五分,有第四個男人來到,卸下背囊坐在左邊。「不會是男男相親吧?」我的驚訝跟女主持一樣,她對新丁說:「你還是坐主席位吧。」言下之意,是不想男女對望的格局被打破。
「怎麽女參加者這麽久還未到呢?」時間已過了十五分鐘,男人們喝着紅酒開始點餐,靠女主持喋喋不休維繫對話。我說:「或者這是一套潛規則,男士的到會時間要比女士早半小時,這樣可以增加彼此的期待感,亦讓蒞臨的女士更顯矜貴。」
未到八點,第一位女士終於來到。我坐的位置可順利看到是一位尋常的眼鏡阿姨,穿毛衣和牛仔褲,在打照面的一剎那,我看見她打量了這四位男士之後便喪失一切希望,像在馬會報板看六合彩結果的賭徒。她徑自拿起手機來玩,未參與之際,似乎已預先退出。
「怎樣,是怎樣的女人,我不敢望。」我對面的少女花些時間才看清楚:「去相睇不應該穿得好一點嗎?怎麽好像平時落街般普通?」
「大概想把自己最真實一面展露人前吧。」
女士只顧玩她的手機,但四個男人沒有把她放在眼內,各自跟女主持談話,最健談的是新丁,斯文人最寡言,最殷勤是二撇鬍,不斷站起來切食分餐,剩下那位像搭枱。女主持聊起酒的話題,各男發表意見,孤女仍在玩手機。
「相睇不應該多點交流了解彼此的想法嗎?怎麼好像各自進餐而已?你看,禿頭那個也在玩手機。」
我說:「你認為感情真的可以由不喜歡培養至喜歡嗎?他們看第一眼就知道有沒有機會發展吧,如果可以的話,我相信那女人恨不得馬上離開,留下來只是完成這殘酷的儀式而已。」
「可是,來相睇不是預計了眼前的對象不會是好貨色嗎?如果有質素都不會來相睇吧。他們都是這個年紀,應該一心想找個伴,怎麼半點也不積極呢?」
這時,第二位女士來了,是個長頭髮的中年女人,時髦的打扮遮掩了雙下巴的缺點。同樣,對面這位少女搞了很久才敢一睹芳容。
我頓時覺得我們正進行不道德的偷窺,卻因為不道德而充滿樂趣。理智上清楚,這群人不過認真尋找幸福,買一個希望,但旁人看在眼裡,卻慘成戲謔的對象。我循着這隻壞心眼找到良知,開始在譏誚的基礎上發掘愛情的價值:「我們都清楚自己需要甚麼,望望鏡子之後,卻踏上退而求其次的不歸路。」
侍應捧來德國鹹豬手,二撇鬍繼續發揮部長本色,切割筋肉。他不是因為有風度而這樣做,而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gentlemen,才故意表現。外形愈差的,愈要將勤補拙,相反斯文男只顧吃碗前的沙律。
「古有眉目傳情,今有肥肉傳情。」可恨的是,當二撇鬍叉了一塊肉懸在長髮女碟前時,對方先是猶豫一下,然後竟選擇無視,把碟上的一塊甚麼獻到心儀的斯文男碟上,真是多麽教人心碎的情景啊!二撇鬍呆了幾秒,為免尷尬,轉而將豬手夾給存在感最弱的同病相憐朋友。
怎麽最後一個女人還不來呢?「她會不會離遠見到對象是這幾個男人,轉身便離開餐廳呢?」
「我們多等十分鐘吧,如果還未到,就真的不會來。」我說。我們當然想這個爽約的女人是甚麼貨色,畢竟付了仲介費,多可惜也不該來看看嗎?「會不會,根本就只得兩個女人,只是主持騙男人們說有三個呢?甚至,這兩個女人當中,可能有其中一個是做媒……」
「下?這樣他們都很慘吧。」
我除了同情也不知道說甚麼了。
「如果你到了他們這個年紀,你會不會參加相親活動呢?」
我想像我是其中一個,就不禁發笑:「以我這種級數,用不着相睇吧!」
「哼,到時你人又老,質素下降,又想找個伴,看你還是否這麽得意。」
我的心對我說:就算孤獨,我也不情願把自己投進這樣的困局。
「不如結帳吧。應該都沒有甚麼好看。除非你坐過去,哈哈。」哈哈,只有局外人才笑得出來。
我突然想起,剛才二撇鬍要求女主持拿着紅酒杯讓他用手機拍照,如此看來,最大機會被追求的應該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