辦公室的工人從禮拜一就沒有出現,沒有消息,禮拜二也無聲無息,我心裡揣著幾個可能,要不他又臥病在床了,要不就是他遭到什麼不測。
會這樣想,實在是因為這個工人跟多數人心中的菲律賓人不太一樣,他說話不浮誇,很實在,做人也很老實,鮮少遲到,也不會提早趕著下班,被老闆罵時不太狡辯,對於老闆的脾氣逆來順受, 雖然我每次在旁邊看著他被臭罵,總是看得很心疼,但他被罵完後,只是摸摸鼻子,依舊繼續把該做的事情做完。
有一次我看他早上真的被罵得很慘,下午老闆提早回家後,我就決定請他喝杯飲料,我拿錢給他,請他幫我跑個腿,下樓去買杯飲料,然後他也可以選任何他想喝的飲料。他聽到的當下是急忙婉拒的,他一直說:「thank you sir」,一直笑著跟我說真的不用,沒關係,我也一直跟他說沒關係,你真的可以買。
十五分鐘後,他回來了,我原本期待他會拎著兩杯飲料,一杯給我,一杯給他自己,但,他卻只拎著一杯飲料上來,並且完整地把剩下的零錢找開來給我,我傻眼,我問他為什麼不喝,他只是笑笑地跟我說真的沒關係,然後又重複了那句thank you sir。
很多人都覺得菲律賓人貪小便宜,可我卻總是在他身上看見許多彌足珍貴的個性,那些個性很難讓人不喜歡他。比起上一個工人跩的二五八萬,整天裝死,然後時間還沒到就等下班,我真的真的挺喜歡這個工人的。
「憨直」,應該是拿來形容他最貼切的詞彙了。
總之,他禮拜一跟二都沒出現,直到禮拜三中午,我正在午休的時候,突然被敲門聲驚醒,一看,是他。
他帶點不捨的神情跟我說,他找到新工作了,他是要來跟老闆講他要離職了,我問他在哪,是什麼樣的工作,他說是在王城區,比較單純,是清潔的工作。
後來,他就進了老闆辦公室跟她開始談,談了蠻長一段時間,大約二十多分鐘後,他走出辦公室準備離開。他沒有直接走向大門,他還是先過來跟我握手,一直跟我說:「thank you sir」,那結實的手掌很有力,他的不捨與感謝從手中傳來,我也緊緊回握,試圖把我的不捨與感謝,也透過手心傳遞給他。
他的孩子都上中學了,他的妻子也有工作,所以他的經濟狀況也不是真的差到一天沒工作就會餓死。但是上次去年十一月APEC一個禮拜的連假之前,他還跟我說,這幾天都放假,他沒有工作,就沒有錢,「no work, no money」,哎呀苦啊,邊說邊苦笑著,帶著點自嘲的口吻,但也聽得出他的無奈以及逆來順受的個性。
這次他換了一份新的工作,薪水是比這裡再低個一點點,但其實菲律賓人的薪資都低到你會想哭,所以那差異真的不大,但能肯定的是,他到了那邊的工作,會比這裡輕鬆得多,起碼不用每天挨罵,哈哈。
那種不捨,讓我聯想起了前一晚,我帶了臺灣來的國際志工吃完飯,把他們送回宿舍之後,我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,瞧見旁邊正在辦著喪事的貧民窟,心裡特別有感觸。
這裡的喪事很特別,喪家門口會擺副棺材,亡者就躺在其中,上半身的部份是透明的,讓親朋好友們都能前來瞻仰遺容,棺材的旁邊則放著照片,我定睛一瞄,竟是個約莫五歲的孩子,照片中的他笑容燦爛,想必生前也一定活潑得很,搞不好我之前經過這個貧民窟的時候,曾瞧見他在外頭打鬧著也不一定。
可如今,他已躺在那雪白的棺材裡,親朋好友們圍繞著他,一齊試著在腦海中追憶著他的身影。
在菲律賓,生離死別好像總是離我更近了一些,每次有這樣的感慨浮現時,我也總是告訴自己,千萬不要浪費時間了,夕陽西沈,一天也就這樣過了,我們是只能看著夕陽西沈,然後懊惱著沒能妥善運用時間,或是能讓自己的每分每秒都發揮到極致,不至於天黑時只徒留下遺憾?
一切,還是取決在自己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