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男人渴望激情，卻在承諾面前方寸大亂】

換一個對象，也不能解決你的內在問題

維持歷久不衰的欲望之所以困難，是因為它需要調和「自由」與「承諾」這兩股相反的力量。所以說，這不僅是心理學或現實問題，也是制度問題，使得它變得更難達成。它被歸類到存在的兩難，解不開也躲不掉。諷刺的是，即便在講求務實和效能的企業界，也體認到某些問題沒有明確的解決之道。

我們在每個制度中都發現相同的兩極現象，包括穩定與改變、激情和理性、個人利益與集體福祉、行動與反省等。這些張力存在於個人、伴侶和大型組織中，他們表現出的動態關係，正是現實的部分本質。領導學專家貝瑞．強森(Barry Johnson)著有《對立管理：辨識並管理無解的問題》(Polarity Management：Identifying and Managing Unsolvable Problems )，他形容兩極對立是好幾組相互依存的存在，全屬於同一個本體。也就是說，你無法選擇其一，因為整套制度需要兩者同時存在，才能存活。

以班為例。他每半年換一位女友，每次都確信找到「真命天女」。但是，當濃情稍稍轉淡，他就會感到驚慌失措而舉白旗投降，心想：「從這裡開始走下坡了，我想這畢竟不是愛。」他開口閉口說自己想要穩定的關係，想要許諾終身，已經準備好娶妻生子，但是他對性倦怠的忍受度卻等於零。在班的經驗中，承諾和刺激互相排斥。

然而在他的幻想中，有個無所不能的女性讓一切成為可能。她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力量，確保性的活力可以永遠維持，這是持久的愛再清楚不過的象徵。她會是如此不尋常、如此令人讚嘆的女性，她的完美無瑕誘使他想就此安定下來(彷彿一切與他無關似的)。永遠不變的是，這種女性可遇而不可求，而這正是她最吸引人的特性。多年來，他老說著同一件事：「我就是還沒找到適合的對象嘛。我認識很多女性，但就是沒有適合和我共度一生的人，我請朋友幫我做媒，他們也找不到好對象。」班長期尋找理想對象，當然，他已經找了好一陣子，但一開始覺得理想的女性，到頭來都只是有瑕疵的凡人。

每回邂逅，班一開始總是意亂情迷，感受到內心的動盪不安。一如往常的是，等興頭一過，他心中的鬼魅再度出現，此時就連最美麗的公主，也無法將他從自身與愛情的挑戰中解救出來。

無論她有多出色，也無法避免日久生厭，以及隨時間而來的覺醒。每次關係失敗後，他就掉入帕茲所謂的「強烈色欲的沼澤」中，也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性飢渴。多次的邂逅使他在夜晚享受如奧運盛況般的愉悅，但到了第二天早晨卻只有隻字片語的交談。所以，他往往很快就感到空虛，又會再度幻想和穩定的伴侶心心相繫。在幾個月膚淺的性關係後，他在接近新的征服對象時卻依舊驚慌。班每次戀愛，熱情都會一下子從零上升到一百。換言之，他不懂得按部就班，不知道適可而止。他想將對方據為己有，而且不光只在性的方面。

像班這樣的人，很容易就會因為極端的反應而遭人非議，不過他的確也是受人矚目的談話主題。人們會用混合憐憫(主要是女性)和嫉妒(主要是男性)的方式來談論班的八卦，許多人悶不吭聲或者用比較低調的方式感受這種衝突，而班就是個活生生的版本。

瞭解班在愛情關係的特質後，我不太願意建議一些具體的行動，使他重燃性衝動。班是那種聽不進忠告的人，務實的解決之道對他起不了作用，因為他的左右為難與其說需要拯救，倒不如說是需要承認。

有了這層認知，於是我借用貝瑞．強森的練習，我告訴班：「我要你吸一大口氣，盡可能憋住不要呼氣。」新鮮的氧氣無可避免將成為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，迫使他不得不吐出來，剛開始呼氣時感覺還滿不錯的，但才過一下子他又開始渴求氧氣。於是我解釋：「你無法選擇吸氣或呼氣，因為你兩者都需要。親密跟激情也是如此。你能不能約束自己，不去察覺其中一個極端？你在不同時候會想到安全和冒險，但你無法同時擁有。你能接受嗎？這不是非此即彼的情況，而是你從兩者都獲得好處，並體認兩者的限制，這就像潮起潮落一樣。」安全和冒險之間的張力是需要處理的矛盾，而不是要解決的問題，這是個謎。愛與欲是兩股規律但不協調的力量，總是處在不斷變動的狀態，總在尋找平衡點。

過去八個月來，班一直在和艾達兒交往，這對他來說可是破了紀錄。這回情況不同，他說：

「我想我是愛上這女人了，她把我套住了，我這個人對芝麻蒜皮的事都能發火，妳知道我會變成怎樣，可她卻完全沒反應。倒不是她不在意或故意不回應，但她就是不會跳進去跟我一起抓狂。

她滿沉穩的，妳也知道嘛，我什麼都好，就是沉不住氣，所以我覺得這種關係可以繼續下去，我喜歡跟她在一起，況且性生活又挺精采的......」

「我在等你說『但是......』」我告訴他。

「但是，我真的感覺到有東西正在改變。我變得緊張、不安，我是真的不想把關係搞砸。老天，我已經四十三歲了耶，我想要有孩子，但我又怕不能從一而終。」

我從沒見過艾達兒，不過她應付班的方式卻讓我感到樂觀。班自己不知道，他對親密的恐懼有著固定足跡，以往的女友巴不得趕緊被他併吞，但艾達兒卻是個有主見的女孩，她似乎具備真正的自我認知，是獨立於他存在的。即使交往八個月，她對私生活依舊守口如瓶。她流露恬靜的特質，一種穩重、敏銳的智慧。她在小兒腫瘤科擔任護士，每天都目睹與死神拔河的場景。班逗她開心，為她的世界帶來光亮，他對生命的渴望為她增添活力，他那旺盛的性欲著實可喜，她喜歡這種對比。

班將整個羅曼史帶進他的困境中，而他要應付的還不只這些。但是，在安全和刺激之間找到平衡點，並非全然是他的私人問題，而是現代愛情理想的挑戰。有了這層認知，我們檢視性對班的意義。

人們大多藉由憂鬱、默認或嚴重的不安情緒，為激情的凋謝感到痛惜。然而維持情欲的活力，卻不能成為生活的指導原則。班的情形不同，他在性之中發現自己最有活力的一面。性有再生的力量，讓他帶著充實又煥然一新的心情回到現實世界。做愛給予他心心相印和備受關愛的感覺，那是在其他地方所得不到的。他變得脆弱又專橫，既被人看透一切，卻又信心滿滿。他的腦袋轉個不停，受制於純然的性衝動，使他多半處在高速檔狀態，亂了方寸。然而，在經營自己的快遞公司時，他的過動卻發揮很大功效。對班來說，性是首要的管制經驗，鎮壓住他狂躁的精力，也就是完全解放後的極度緊張。他在達到極樂的癲狂狀態時感到最平靜，那是他和世界達到完美和諧的時刻。若是說艾達兒喜歡性愛，班則是需要性愛，性是他生命的支柱，除去它的話，他會以為自己快死了。難怪只要一想到性生活走下坡，就令他慌了陣腳。

行動派的班是傑出的現代男性，也因此當他對性產生不安時，典型的反應就是結束關係，重出江湖，找個人在床上火辣辣一番，接著展開一段新關係，希望這段關係接種過預防情欲消逝的疫苗。我向班指出，採取行動不見得是最好的作法，這點跟一般人的想法相反。

我說：「該做的第一件事，不是對你的驚恐立即反應，拒艾達兒於千里之外，以擺脫焦慮。性交減少不必然意謂愛情變少。」我為他被激起的焦慮提供一個安全的管道，鼓勵他把欲望的矛盾好好想過一遍，而不是用無意識的舉動來發洩。於是，班被迫跳脫舊有的思維模式。我要他承認自己的兩難，並且用憐憫和清醒的頭腦觀察，解決衝突與消除衝突是不同的。在體認與管理之中，存在著欲望的倖存物。

對班而言，用性行為發洩是治標不治本，只是暫時緩解焦慮，容許他逃避更艱難的問題，例如要怎麼做，才會在同一段關係中感到既興奮又安心？為什麼在他心裡，愛和承諾要把愉快、玩耍排除在外？如何在親密關係中仍保有自由自在的感覺？

我重新詮釋班的焦慮，指出這種焦慮可以充當早期警告系統。「以前你對焦慮的反應是拔腿就跑，現在我希望你把焦慮想成一種工具，焦慮是你的盟友，代表你需要冒點風險。當你開始感到如坐針氈，就該來點不一樣的事，而不是想著要有不一樣的對象。」

療程結束前，我引述《正念瑜珈》(Mindfulness Yoga )作者法蘭克．裘德．巴奇歐(Frank Jude Boccio)的話：「我們一面在崎嶇的路面走，一面抱怨自己的難處，我們詛咒地上每塊尖銳的石頭，直到我們成熟到某個程度，終於低頭看到路面上都是鑽石。」

我們生活在效率至上、控制就是力量的時代，結果勝過過程，風險被用數學公式精密計算。

在我們承諾過多的生活中，有個誘惑要我們簡化與存在有關的複雜事物，我們就是沒有時間和耐性來從事開放式的省思，反而偏好透過主動出擊，再次確認自己大權在握。

在我的執業過程中，遇過好幾對伴侶抱怨一成不變的生活讓他們麻木，但是當我們不斷投注時間精力，尋找務實的方式來解決「為做而做」的問題，這將導致「規律」的結果(而且比例還不小)。我們必須承受自己愈來愈平淡無味的風險，然而這正也是我們努力不陷入的狀況。情欲挑戰我們尋求另一種解答，向未知和無法掌握的事物投降，並突破理性世界的局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