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人生是一道證明題,
你自己,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也許你曾經懷疑,曾經失望,曾經不服氣……
這是侯文詠寫給你最熱血的鼓勵!
請問侯大哥,你覺得興趣是自己跑出來的,還是需要靠自己努力去發覺呢?我要怎麼樣才能知道我的興趣,到底有沒有發展成專業的前途(或錢途)──就像你那樣?
這是在一次的座談會上,現場的讀者提出來的問題。
寫作當然是我的興趣,但是我的「天賦」顯耀的程度,無非也就是小學寫的作文被貼到佈告欄、投稿《國語日報》、兒童雜誌被刊登足以「自我感覺」良好的等級。固然我的國小老師對我的作文能力讚賞有加,不但給我極大的鼓勵,還指派我代表學校參加縣市地區作文比賽,但我並沒有如老師所預期的抱回獎項。
因此,在我醫學系到四年級之前,我從來沒有想過──或者說,根本想像不到,這個興趣會變成一生最重要的事業。
至於這件事怎麼開始的,應該從一張電影票說起吧。
如果生活是個抽屜……
那是大一時,台北剛開始辦國際影展沒有多久。我有個學長買了電影票時間衝突,問我要不要去看。我一看片名是《傻瓜入獄記》(Take the Money and Run),心想應該是喜劇,於是接過電影票,開開心心就去看免費的電影了。
在高中之前,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看電影。對我來說,所謂好看的電影的印象,大概僅止於《羅馬假期》、《亂世佳人》這類的好萊塢電影。《傻瓜入獄記》是導演伍迪.艾倫(Woody Allen)早期自編自導,一部既自諷又質疑人生的作品。那天散場時,我坐在電影院裡,震撼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──從來不知道電影可以有這麼豐富、深刻的表達方式。我想盡辦法去看我能找到所有伍迪.艾倫執導的電影。在那之後,我又接觸到了許多當代一流導演的電影。這些電影,開啟了我一個全新、目不暇給的世界。我漸漸變成一個標準的「影癡」。我記得當時只要碰到假日,我總是排滿了一整天的電影行程,一場趕過著一場。
至於學校的通識課程,憑著一點小聰明,外加臨時抱佛腳,成績平平順順地也就過關了。到了二年級下學期,進入基礎醫學課程,功課壓力漸漸變重了。我陶醉在電影世界中渾然不覺,等到接到期中考成績單時,看見上面許多在及格邊緣擺盪的分數,才發現大事不妙。
有個過去一起看電影,現在已經決心「戒掉電影」的學長對我說:
「我勸你別再看電影了,要全心全意應付課業啊。否則,一旦有一科被當,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重修、擋修。往後每一學期的課程本身已經都不輕鬆了,萬一將來重修,只會更加苦不堪言。你好好想想吧,別像我這樣悔不當初啊。」
我的學長出於善意的諄諄教誨完全無可否認。一邊是「醫師」的現實世界,一邊是「電影」的想像世界,這兩個截然不同世界之間的衝突,在我的內心越來越激烈。當時我談了一段「被分手」的戀愛,經常情緒低落。情緒低落時,乏味的基礎醫學自然更唸不下去了,只好擱下書本去看電影。隨著光影裡面的世界越迷人、深刻,我就感到光影外面的人生淺薄、無趣。這樣想時,我越發無法專注K書,無法專注K書又逼得我去看電影,生活與情緒就這樣變成了無可自拔的惡性循環……
為了克制自己不掉入這個惡性循環,不看電影、又無法專注讀書的時候,我就開始整理東西。有一天整理抽屜時,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──與其把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從抽屜挑出來,不如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,再把非要不可的東西放進去就可以了。
整理完了抽屜之後,我感到快意暢然──原來整理一個抽屜最需要的不是耐心,而是決心。我開始用同樣的想法來審視自己的生活,開始問自己,如果生活也是個抽屜的話,什麼是非要不可的?
我找出一張紙,在上面寫著:
1.吃飯、睡覺。
2.讀書、考試。
看著空蕩蕩的一張紙上面的幾個字,無可抑遏地我開始回顧過去的人生。回顧完之後,我有點悲哀地發現,如果要把我有限二十幾年的人生也做個簡單的總結的話,我所經歷的人生,和這張內容空蕩的白紙,基本上是很接近的。
一種自怨自艾的情緒,烏雲似的聚攏過來。
我繼而又想,這樣的人生繼續再過下去,我會得到什麼呢?
一個體面的工作?體面的車子、房子?然後呢?體面女朋友,體面的婚禮、體面的妻子、兒子,外加體面的朋友,也許。然後呢?體面的老去、體面的死亡、體面的棺木、喪禮。
然後呢?也許還有體面的朋友會在喪禮上致辭,說我是一個多麼好的人。
就算我真的很幸運,都做到了這些,我的人生,總結起來,跟這張空蕩蕩的白紙,還是沒有什麼兩樣的,不是嗎?
或許就因為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吧。我在那張白紙上面,又寫下了幾個字。於是那張內容空蕩的白紙,變成了:
1.吃飯、睡覺。
2.讀書、考試。
3.電影。
就這樣,我不但沒有停掉電影,反而變本加厲地看電影。
當時,吃飯、睡覺是為了唸書、準備考試。唸書、準備考試,是為了有時間看電影。看電影,又是為了讓自己心甘情願地吃飯、睡覺,繼續唸書、準備考試,節省更多的時間看電影……
當時我每看過一部電影,就會在筆記本上,簡單地記錄下電影的基本資料,以及自己的觀影心得。經過了大三、大四,我順利地通過了基礎醫學的洗禮與考驗。做為一個醫學生,這本來就是份內事,沒什麼好多說的。但最令我驚訝的是,在那一、兩年中,我算了算筆記簿,每一年我都看了三百多部電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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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作者
侯文詠
台灣嘉義縣人,台大醫學博士,目前專職寫作。
(以上圖文由皇冠出版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