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週六參加台灣科技大學EMBA新生報到說明會，整個過程令人難以想像，甚至我一度問自己：「有沒有來錯地方？」
甫踏入學校大門口，先是熱情學長、學姊們接待。所謂的熱情，是他們用相當活躍的能量，帶著潔白朝氣的笑容，拉著你的手，挽著你的臂，一一介紹學校各社團特色。不論你是誰、不管你穿怎樣、或什麼性別，好像已經在毫無任何理由與條件狀況下，被人接受、接納。這種被人拉著的主動，此生還從未經歷過。
應台灣科技大學EMBA執行長邀約，聊了些文化、氣氛與風格。
從小到大，我覺得自己是個格格不入的人。在家裡如此、在學校如此、在親戚朋友間如此，再加上性別取向關係，為了不造成任何人困擾或誤會，我會主動建立一條防線，以不冒犯他人甚至造成他人不悅前提之下，盡量保持著適當距離，避免人們覺得我帶來任何壓力。所以，我不怎麼跟人互動、我不怎麼參加社團、我不怎麼去社交、我不怎麼想在別人面前被發現。
話說起來，或許看來格外諷刺，因為好像現在狀況似乎完全顛倒。
選擇是連續的，一個接著一個，好比蝴蝶效應一般，你不確定每個選擇的後面會帶來什麼樣影響，但是選擇做下去，會讓你再做出下一個選擇。影響每個選擇的決策，來自於上一個選擇。不可逆，也容易因連續影響的效應帶來相對慣性，其慣性就會造成選擇時的偏光性。
成為講師或顧問之前，我是一個只活在自己熟悉社群裡的人，像是電玩、動漫與跨性族群裡。走在街頭，我害怕人們目光，每次要過紅綠燈，我總希望可以當隱形人快速通過。讀書時，學校每間教室走廊邊的窗戶很大一扇，不論你要不要，經過就是會被人看到。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害怕被人看，為了要上個廁所只好捨棄直線就能到的地方，反倒是從五樓下到一樓，經過沒什麼人的操場再從一樓爬上五樓。
我從來就不是一個「會被找的人」。大部份時間，朋友圈、同學圈、親戚圈，跟我的人生沒有太多交集，因此有任何活動或聚會，通常我「不會被想到」，也很習慣被人忽略。久了，到也覺得或許這是一種還能保持自我又不給人壓力的相處模式。不過，人只要沒有完全脫離群體，就是得成為群體中的一份子。我曾試圖舉辦聚會，但幾次下來的結果，不是被放鳥就是莫名改期，最終都不了了之，後來完全放棄主動找人的念頭。
工作開始後，常被主管罵：「身為一個設計，整天窩在辦公室裡，不去客戶端了解需求，又怎麼能做出客戶想要的東西？」所以，我再怎麼不願意，還是得跟著業務去客戶端那邊聽想法，甚至還被迫要想辦法現場手繪一些想法與概念出來。當時，在設計師社群裡，我們常聊到：「當一個設計師卑微到去客戶端那邊才行彙整需求，實在很悲催，有制度跟辦法的公司，通常不會讓設計師到第一線被客戶指使，這樣才能確保客戶的手不會變成設計師的手，造成修修改改做不完。」
常接觸客戶的後果，就是常常手邊電話一響起，依客戶要求檔案打開來，照著他的要求一點一滴改，改到自己也認不出這樣的作品到底好還是不好。設計時，擺脫不了客戶，轉戰企劃後，變得需要與客戶更貼近，角色替換成我得強迫自己每天打電話給客戶，詢問提案內容、討論內容要怎麼修改，甚至被叫到數十人會議室裡，被客戶們釘在白板上罵。那時，越來越加深對人相處的恐懼，怕到人也不敢見，電話也不接，只想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裡。因此沈迷在線上遊戲好長一段時間。
甚至被人質疑我是否因性別取向關係，才無法表現跟正常人一樣。
直到2008年，因創業遇到的挑戰與困難，被迫得去建立過去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人際關係。我一直以為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，這輩子需要相處的對象就只有家人跟同事，其他的人也不期望多結交，頂多就是電玩圈、跨性圈的朋友們偶爾互動，想也不用去想太多。可現實是創業這條路，人脈或人際關係貧乏，會讓很多事情窒礙難行，不論自己有多少事情想推動，靠自己絕對不會好過於借助別人的力量來實踐想法中的各種可能。
我開始寫文，到PTT網路創業板發文，還有創業板去看各行各業資深前輩們的經驗，甚至主動發信到投資管顧公司，向他們介紹公司，試圖用陌生開發建立起連結，不論要或不要，我就是一個又一個的人約下去，一場又一場會議的談。從對人的陌生與害怕，逐漸轉變成熟悉與習慣。從講話會全身發抖，到後來一次又一次被挫敗後，心裡想著也不過就是「成，就繼續；失敗，還是繼續」。心中的執念不像過去與人相處時的那麼強烈，反倒慢慢因此不像過去那麼在乎。
選擇，就像是連鎖效應一般，做了一個之後，會連動帶著下一個繼續。
PTT創業板的社交圈，令我認識一票新朋友，他們辛勤努力在現實世界裡打拼事業，不太在乎我的性別、個性或是其他有的沒的，反倒比較在乎彼此之間怎麼互補、幫助。人生從這一刻起，算是真的比較走入一般普世價值觀的社交圈之中。對於人的感受，還有那些曾害怕的目光，逐漸不像過去感受到那般犀利，反倒充滿了一點柔和與包容的溫暖。
雖說如此，並不代表我在人群面前就完全不會害怕。面對人與人的交談，常常心裡還是會緊張到手心發汗、背部發涼、眼睛發白。可是，在因緣際會下，透過朋友牽成、幫忙選擇成為講師之後，再怕還是得想辦法面對每個目光、再擔心還是不能輕言放棄，畢竟，要就不要做，而選擇既然都已經如此，那就想辦法做下去吧。所以，為了練習不懼怕人群目光，跑去大安森林公園、國父紀念館、中正紀念堂等地，在人潮眾多之處，開始試著演講，試著談論一些道理，用我想要的穿著跟樣貌，在眾人面前表現。
很緊張，緊張到快尿褲子。我沒想過在陌生人面前講話會是如此恐怖的事情，我還找太太陪同我在旁邊支持，很怕自己撐不下去。練習的那段時間，看著人來人往的路人，用那帶著詭異跟陌生目光看著我，每次視線交會都猶如一把刀刺向心臟，很害怕從他們口中說出一些會讓我很受傷的話。事實上，也真有人這樣說：「有個人妖在台上講話，好噁心喔。」心裡面的疼與痛，淚與血，心裡淌著卻只能堅持下去。
選擇，就是選擇了。選擇，決定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。
或許是磨練了三年講師經歷，對於人們看待我的目光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麼感受強烈。但始終沒有改變的卻是我與人相處模式，依舊被動、過度保護自我，不想再被任何一廂情願的舉動，造成熱臉貼冷屁股後果，然後又讓自己躲在角落裡哭泣控訴著人們為什麼會在有意無意之間，將我忽略。但，人生有趣的地方在於當你做了個選擇之後，無法預測該選擇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，唯一能做的就是擁抱每個選擇當下所帶來的可能。
我選擇當講師、選擇發布自己的想法、選擇跟人們分享各種觀點。因此，我在沒有意料的情況下認識很大一票網路圈、社交圈的朋友，以及關心我的學生們。他們主動拉著我參與活動、主動推薦我去出席聚會、主動把我放入他們的人生裡，讓我參與他們人生重要大事，像是婚禮或是慶祝生孩子等。回想這一切，猶如做夢一般不可思議，我曾經最害怕的事情，認為一輩子不可能改變的事情，心中高聳無法跨越可怕的障礙，好像慢慢的不像過去那樣強烈、刺痛。
加入台灣科技大學EMBA之後的人生，就像前面所有的每個選擇，我無法確定做出選擇的當下對或不對，只知道基於個人存在的價值觀，我希望能傳遞一些過去累積出來的個人看法、觀點，能在某種程度上，幫助身邊朋友，讓他們知道我的選擇，不會令他們孤單，而是在這些孤單背後，其實還有各種可能把我們緊緊聯繫在一起，哪怕在當下我們看不到未來，可也只有一個又一個的選擇持續做下去，生命中的改變，才會發現真正被改變。
每個選擇所帶來的改變，是悔恨還是驕傲，一點都不重要。因為，選擇做了，就是去面對與承擔自己即將成為的那個人，哪怕所有人都不相信你、不接受你、不認同你，但誰能想像二十多年前害怕人群與目光的我，現在敢站在台上，面對每張面孔與認真眼神，毫不畏懼、毫不退縮。只因為，我不斷做出選擇，並看到帶來的改變，推動每一步路持續前進。沒有好或壞的選擇，只有躊躇不前、停滯自限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