爛香蕉也有好滋味
小時候的我總是很羡慕別人家的小孩有錢買零食吃。我常拉著媽媽的裙子說：「阿母啊，給我一毛錢啦！」經常從早討到晚，要不到零用錢就流著眼淚進入夢鄉。隔天一早，摳掉眼屎繼續努力討：「阿母啊，給我一毛錢啦！」某天，賣玉米的人好心切了一小片給我，那一小片玉米就像薄薄的輪圈，上面總共只有十幾粒玉米。我用草紙包起來，一天吃一粒，吃到最後幾天時，玉米都變硬了，像在啃石頭一樣。
我也會撿一些瓶蓋、鐵罐子、牙膏鉛管等，拿去跟收破爛的人換麥芽糖來吃。一枝麥芽糖，家裡每個小孩都輪流舔著，我一口，你一口，他一口，糖水也是口水，卻也吃得津津有味。有一次，鄰居送給我一根香蕉，我藏在褲袋裡，就怕被人看到也要分著吃。想不到，一直到晚上睡覺時都找不到機會吃，只好繼續藏在褲袋裡。隔天上學途中，我才拿出壓爛的香蕉吃著，同學看到笑我說：「白月娥妳好噁心喔！」還有一次，一個同學請我吃紅豆冰棒。同學說：「只能讓妳吃一口，而且不能吃到紅豆。」紅豆在最上層，我只好從中間咬，結果，張口一咬，整枝冰棒碎了掉到地上，同學氣哭了，心裡感到抱歉的我也哭了。
爸爸在肥料工廠有一個同事，是從大陸來臺的退伍老兵，一個人很孤單，被爸爸請來家裡住，我們都叫他老伯伯。我們一家人住大房間，小房間分租給老伯伯。老伯伯一直相信就要反攻大陸了，所以沒有結婚、沒有買房、沒有買地。過年圍爐時，爸爸會招呼老伯伯跟我們一起吃，但他總是一臉失落的樣子，大概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吧！
有一年過年，我和鄰居的小孩在玩，看到他們把紅包拿出來「現」，才知道原來過年時可以拿壓歲錢。我心情不好的低著頭回家，老伯伯知道後，過了一會兒，把孩子們都叫到他的房間去，發給每個人五塊錢，兄弟姊妹們高興的大叫，還急得找藏錢的地方！那一刻，我看到老伯伯笑了。我想，這大概就是「助人為快樂之本」吧！小孩們拿了錢一哄而散，我跑最後一個，當我順手帶上房門時，眼睛瞄到老伯伯正在擦眼淚！
雖然我們的五塊錢最後都被媽媽收走了，但也感受到年節氛圍，算是拿過壓歲錢了！
小童工
我在兒童時期就當過小童工，做過好幾個行業。
現在的殯葬業競爭激烈，職缺是一位難求，但在以前的年代，殯葬業是個被看不起的行業，從事這行業的人走在路上，大家就像是見鬼似的躲得遠遠的。
在我七歲的時候，村裡有人往生，左右鄰居都會去幫忙做些雜務，喪家也都會補貼他們一點工錢或煮一鍋美味的鹹粥感謝來幫忙的人。看似平凡的鹹粥，對窮困的鄉民們來說卻是再美味不過的佳餚。
鄰居看我家境困苦，好心介紹我去喪家幫忙，當時小小年紀的我被帶到喪家，有人看到我就說：「這麼小的孩子行嗎？」好心的鄰居向大家解釋：「她家很窮孩子很多，需要她幫忙賺些小錢，就讓她試試看吧！」
結果他們讓我舉一根竹竿，竹竿上頭還留有幾片竹葉子，下方綁著一條白布寫著「駕鶴西歸」，是走在棺木前的掌旗人。現在的棺木都是用轎車運送，但以前是用人扛著，所以掌旗人必須走在棺木前方。對方要我試試看，我奮力一舉還真的把旗子舉起來，於是他們放心的把這項工作交給我，當時的我開心極了，因為這一趟的工資就有五塊錢，讓我一夜未眠，興奮到天亮。
天亮後，儀式正式開始。一行人扛著棺材上路，一路上哀淒的嗩吶聲此起彼落，伴隨著眾人哭哭啼啼的啜泣聲我也好想哭，昨天晚上試舉的旗子，沒想到今天正式上路後才知道是個大考驗，因為路上有風，只要風稍微大一點吹向我的旗子，我小小的身子就跟著東飄西蕩站都站不穩。這可苦了後面扛棺木的工人們，他們一邊扛著沉重的棺木，另一隻手還要抓住我的後腰讓我走穩，嚷嚷著說：「小孩子！好好走，別晃來晃去的！」後來有人實在看不下去，就用繩子把旗子綁在我的腰間，就像儀隊的掌旗人一樣，旗子斜斜的插在我的肚臍上，就這樣走了一個半鐘頭才走到山上。
等喪家一一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，開始發草仔粿給大家吃，當他們喊我過去吃，只見我蹲在墳墓旁邊一直哭，大人急忙問：「怎麼了？」我哭著說：「肚子痛！」
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旗子插在我的肚臍上兩個鐘頭，肚臍都已紅腫又破皮，肚子當然痛得受不了，大人們不禁說道：「真是可憐啊！」
除此之外，我還賣過冰棒。媽媽釘了一個木頭箱子，在箱子底部鋪上一層稻草，稻草上鋪一條毛巾，上面放了將近二十枝的冰棒，冰棒上再鋪一塊毛巾之後蓋上木板蓋子，用一條繩子讓我背在脖子上，就開始四處奔走賣冰棒。聽起來好像很容易，但小小個子背著大木頭箱子，在大太陽底下穿梭，又擔心冰棒會融化賣不出去回家又會被媽媽毒打一頓，所以這個差事並不輕鬆。
雖然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冰棒賣掉，但當時年紀小覺得賣冰棒很丟臉不敢大聲的喊出來，只敢輕聲地問經過的路人要不要買冰棒。有些人會直接說不要就馬上走掉，有些人則是邊搖頭邊快步離開。
小時候家裡窮買不起鞋子，都是打赤腳，當腳背滴到冰棒因融化流下來的糖水時，我就知道完了！冰棒融化了！只能無助的站在路邊哇哇大哭。有位好心人經過，關心的問我：「小孩，妳在哭什麼？」
我哭著說：「冰棒融化了！」好心人疑惑的問：「冰棒融化為什麼要哭啊？」我委屈的說：「冰棒融化賣不出去，回去會被媽媽打啦！」好心人覺得我很可憐，就說：「好吧！那我全跟妳買了，還剩幾枝呢？」
結果一掀開毛巾，冰棒幾乎都融化，根本看不出來還剩幾枝，但好心人看我哭得可憐，還是付了錢，直接就在木箱子上吃起冰棒。
我背著木箱子，看著好心人嘴裡吃著冰棒，融化的水順著他的手肘往下流，而我的眼淚與鼻涕也往下流，這有趣的畫面讓我們眼神交會時突然笑出來，我已經往下蕩的鼻涕還掉到融化的冰棒上，好心人笑道：「喂！小朋友，這下子我怎麼吃？妳的鼻涕跟冰棒融化在一起了。」兩人哈哈大笑，至今都很難忘！
【書名：可以哭，別認輸：白冰冰逆流而上的頑張哲學】
【作者簡介：白冰冰】
歌手，主持人，演員，白曉燕文教基金會董事長。
（圖文由野人文化提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