糾結的愛─一個靈魂的獨白
身體的疼痛指數可以用1到10來分,那麼,悲傷呢?也可以分級數、可以量化嗎?如果可以,最高等級的悲傷是多痛?一個人又能承受多少級數的悲傷?
紐約的雪下不停,我獨自一人走在街上,卻感受不到冷,這是怎麼回事?我聽見我媽的哭聲,發生什麼事?她怎麼會在美國,又怎麼哭得這麼傷心?突然,我發現我躺在冰冷的停屍間,難道,我已經死了?
那是我到紐約後的第二個冬天,氣象報告說,明晚即將降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,我怎能錯過這場初雪盛宴,下課後早早就約了同學去吃晚餐、到街上走走,順便看看聖誕燈飾。雖然距離聖誕節還有三個禮拜,路上充已經滿著聖誕燈飾,櫥窗內也妝點得很有氣氛。
新鮮過後,鄉愁是一種不可逆的附帶品。頭兩年我跟同學在寒暑假的時候到處玩,只想著在讀書這段時間把美國踏遍,再者幫爸媽省機票錢,畢竟來回一趟機票錢也不少,不如就利用放假時間到處體驗,但遊子總歸會想家,鄉愁病犯了,於是想著等今年聖誕節假期就回家探望父母。
和同學分手後,我踏回家的路上,公車站牌距離我的住所還有十分鐘路程,還不算太晚,雖然路上行人不多,但燈火通明,我沿路踢著路旁的積雪,突然迎面而來一個巨大的影子,我在美國的記憶停留在此刻,那也是我人生最後的畫面。
終於,我又回來了,回到這個熟悉的家,環顧四周景物依舊,只是歡樂不再,因為我。從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回來探望我的爸媽,真的對他們很抱歉。我的房間沒有改變過,媽媽不准讓任何人改變它,即便妹妹想搬來這個比較大的房間,都沒能成功,因為媽媽說,擔心我有天回來會認不出自己的房間,也許,沒有任何變動,擺設、床單、枕頭,都還是我出國前用過的,對媽媽而言,這樣可以欺騙自己,就像是從沒發生過任何事情,房間等待著她的主人有一天會回來。
這一天,爸媽又在吵嘴了,媽媽歇斯底里地大吼著,都怪爸爸當初答應我離開家,送我到這麼遠,終於,悲憤到了頂點,我爸作勢要打她,但她依然沒有要罷休的態勢,猛喊著:打呀!,你打,於是我爸真的打了下去,無法剎車。媽媽仍不甘示弱的吼著,你打死我好了,這樣就可以去陪我女兒了。我妹妹選擇了自己逃避的方式,每次發生火爆場面,她就躲進自己的房間,戴起耳機,把音樂開得很大聲,彷彿這個世界只剩她一人,才國中的她,小小年紀又該怎麼看待這一切呢?
已經過了一年,我依然在這熟悉的環境中徘徊。自從媽媽回到公司工作已經一個多月了,重新找回生活重心,她也不再像以往這麼常歇斯底里的發作,只是依然在夜深人靜時,躲在我房間摸摸、看看,回憶我在的時候。妹妹跟著同學下課後直接去補習班,難得看她這麼上進,也或許只是給自己在外逗留的藉口吧!走到家門口,聽見爸媽說話及笑聲,本來苦著臉的妹妹,放鬆了本來緊鎖的眉頭。家裡頭氣氛慢慢地好了一些,假日的時候偶而還聽得到一點笑聲,只是持續不久,也許歡笑對爸媽而言還是會有些罪惡感。
這天傍晚,大家都在家,家裡的電話響了,媽媽接起了電話,聽著了一會兒,說聲謝謝後顫抖著掛了話,雙腳一軟癱跪在地上,爸爸連忙扶起媽媽,連忙問怎麼回事?媽媽說,兇手抓到了,他最近在犯新案子的時候被警察抓到了,並且比對指紋,就是當年殺死我的兇手,聽到媽媽的話,突然之間我的眼前一黑。
熱騰騰的血將白色的雪堆融成一條鮮紅色的小河,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氣息越來越微弱,眼角掛著一滴淚,任憑我怎麼大喊著:HELP,快來救人啊!始終沒人聽到,我敲著附近住家的窗戶,就是沒人來應門,是啊!我已經是個靈魂,他們怎麼可能聽得到我。再多的努力也喚不回我的生命了,終於警察來了,周圍溫馨的聖誕氣氛,與我生命的消逝形成強烈對比。
突然我又被拉回家裡,聽到了我媽的哭聲,這通電話又喚回了這段悲傷的記憶,媽媽止不住的哭喊聲中,這次爸爸的拳頭不再落下了,而是抱著她一起哭,妹妹也從房間衝了出來,爸爸把妹妹也擁入懷中,三人哭了好一會兒。爸爸把媽媽和妹妹臉上的淚擦了擦,哽咽地說:別哭了,我們要為姊姊好好活下去,相信姊姊也不希望我們一直悲傷下去,她會永遠住在我們的記憶中不會搬走,這個家,始終都會有她的存在,我們要過得開心,別讓姊姊為我們擔心,更要把她那一份的幸福帶著,陪著我們一起過下去。
【書名:如果這不是愛,什麼才是】
【作者簡介:鄭憶平】
從事記者工作十多年,退役後戒了工作,卻戒不掉愛觀察、推理的職業病,雖然寫作是記者之必要,卻非最擅長,比起書寫、更擅長的是溝通與訪談,常可直入受訪者的內心世界,有感於常見新聞的真實另一面,並非與報導相符,從而發現許多人生故事!
(圖文由黎明文化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