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梅莉史翠普：女人，比起男人更會演戲。為什麼？因為我們必須如此。】

(圖為梅莉史翠普高中畢冊)

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六，伯納德高中全體學生為了一個神聖的儀式聚集：返校節（Homecoming）。這是青少年們在此競爭、以確認自己在團體中的階級地位的場合。在衛理公會後方清冷翠綠的美式足球場上，眾所周知沒什麼獲勝機率的伯納德登山人隊，對上了唐納蘭（Dunellen）來的隊伍，他們來自另一個大同小異的紐澤西郊區。中場休息時，選手們淨空場地。是時候加冕1966年的返校節女王。

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女王是誰——那個住在舊堡壘路21號，金髮碧眼的高年級生。她就是那種什麼都有的女孩：聰明、長得好看、還有一個在美式足球隊的男朋友。她參加啦啦隊、合唱團，在學校裡的戲劇表演裡總是演主角。此時，繫著領結的學生會會長護送她進球場，全場目光落在這個清澈、奇特的臉上。

她非常美。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，除了她自己。她有著雪花石膏般的肌膚，高高的顴骨彷彿精細刻畫的雕像；眼凹深邃、眼距稍近，頭髮的顏色像是金黃的玉米鬚。她的鼻子很長，中間略彎曲，很引人注目。

但她覺得自己不夠美，完全比不上那些電影明星。電影明星要「像個女孩」，或性感、或端莊，像是奧黛麗・赫本、安・瑪格瑞特（Ann-Margret）或珍・芳達（Jane Fonda）。電影明星要是漂亮的。不管多少男孩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，她告訴自己，她並不漂亮，有那鼻子就不可能。

寶琳・凱爾是這樣形容她的：「史翠普的眼神、金髮讓她擁有女武神般的俊美面容；鼻子略長的那一點比例讓她超越一般漂亮女孩，成為真正的美麗女子。」儘管凱爾後來成為她最主要的批評者，但她說的話是有道理的：梅莉・史翠普並不是美女，但她是不同於眾人的那個「其他」；帶有某種有趣、或至少可說是難以歸類的特質。當她舉眉扭唇，她可以化身為任何人：貴族、乞丐，一個戀愛中的人或小丑；可以是個北歐人、英國人或斯拉夫人。但現在，她一心只想當個像全美運動員般的高校風雲人物。

去年的返校節女王瓊・瑞福從大學回來履行最後一項任務：將閃亮的皇冠放在她繼任者頭頂。新加冕的女王登上擺滿鮮花的板車，返校節其他皇室成員們在一旁護衛著：喬安・寶奇諾、安・波諾潘、安・米勒和佩姬・范恩，全都有大捲髮，手腕上配戴花圈手環。當花車穿越球場，梅莉笑著向觀眾揮手，白色手套很是亮眼。她非常努力要成為女王，梳妝打扮、漂白頭髮，把自已變成那種她下定決心要成為的人。

她覺得自己根本演錯角色了，但她的子民卻沒人發現。他們所看到的，從頭到尾就只是一個她在扮演的角色。連那個笑容都只是項建設：她一再練習，讓自己笑起來輕巧優雅，那種男生會喜歡的樣子。她不會把這叫做演戲，但其實這就是。在不懈的努力下，學校生活裡的她就沉浸在那個角色裡。但不管她再怎麼擅長演戲，假面總有裂痕。她看起來還是和那些雜誌上的女人不完全一樣。她騙過了人們，或至少說大部分的人；不過，女孩們就可以直勾勾地看透她。

向群眾揮手的時候，她仍在那個角色狀態裡。被崇拜的感覺很好，但可能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寂寞。在板車上，這個高度只有她一個人，她比那些所謂的「同儕」離十一月的天空近個幾吋。要是瓊、佩姬或她最好的朋友，蘇，可以加入就太好了。但女王只能有一個，而她的工作就是要成為人群中最優秀的那個。或許這是第一次，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，梅莉・史翠普感覺到完美也可能是一個牢籠。

(圖為梅莉史翠普高中時期，拉拉隊)

那一年，她十七歲。

更早之前，十四歲的梅莉拿下牙套、丟掉眼鏡，戴起隱形眼鏡。她把頭髮浸泡在檸檬汁裡，漂到像黃金一樣發光。到了晚上她會戴上髮捲睡覺，即使是個折磨，但可以在起床時看起來很有精神。梅莉在浴室鏡子前花大把時間仔細雕琢自己。雖然對弟弟們來說是個苦難，但她已經了解到美貌可以帶來怎樣的地位和力量。像多數的急著擁有成年魅力的青少年一樣，她幾乎無法感覺到自己在這過程中拋棄了什麼。

「同理心，是表演藝術的核心。」她後來提到這段歲月：「但在高中的時候，另一種『表演藝術』佔據了我的人生。我想要變得有吸引力，所以我模仿那些我自以為想成為的角色性格，也就是那種典型的漂亮高中女孩。」她模仿《Mademoiselle》、《Seventeen》、《Vogue》雜誌裡的女性，學她們刷睫毛膏、服裝、塗唇膏。她一天吃一顆蘋果，除此之外幾乎不太吃其他東西。她乞求媽媽幫她買名牌衣，雖然會被拒絕。她細緻調整自己笑的樣子。

她焚膏繼晷，卻沒發現她幫自己選了一個錯誤的角色。她研究男孩們喜歡什麼、女孩們接受什麼；記住這兩者重疊的區域——這是一個「弔詭的妥協」。她發現自己能以無瑕的精準度模仿其他人的言行舉止，就像一個火星人假裝成是地球人。「我在這個角色塑造上花的工夫，說真的，超越之後的任何角色。」醜小鴨版的梅莉，那個舊堡壘路帶著牙套的小惡霸已經消失了。十五歲的她，是像從雜誌裡走出來的完美女孩。

她有了完美的偽裝。